火星银幕史:从运河到青铜人脸
也许有些难以想象,但人类关于火星文明的幻想故事,起源于一条运河的开凿。
1869年,苏伊士运河正式建成通航。这条伟大的运河从古埃及就开始建造,但命途多舛几经废弃。它切断亚非大陆,连通地中海与红海,船只再也不需绕道非洲南部,就能从亚洲行驶到欧洲。通航庆典十分盛大,出席的外国人有十万余,欧洲各国王公贵族不计其数,光是厨师就有五百名。
1869年,苏伊士运河正式建成通航。
(资料图片)
苏伊士运河的名字叫做“Suez Canal”,其中“canal”是英文“人工建造的运河、灌溉渠”的意思。而在意大利语里,几乎相同拼写的Canale一词代表“河道、管道、海峡”。1877年,担任米兰布雷拉天文台台长的意大利天文学家乔瓦尼·夏帕雷利在火星大冲期间,用望远镜观察了火星的地貌,并绘制了地图。按照伽利略观察月亮的传统,他将火星上看到的明暗区域分别称为“大陆”和“海洋”,许多暗色“河道”连通其间。
1878年乔瓦尼·夏帕雷利绘制的火星地图,白色部分被解释为陆地,蓝色部分代表海洋特征。来源/美国国会图书馆
夏帕雷利的本意是指他看到了火星上的一些沟壑,甚至还特地在论文里指出了火星表面是缺水的。但当时苏伊士运河的名气太大了,导致英语世界的人们本能地认为,这个词指的是某种智慧文明的工程。1894年,美国业余天文学家珀西瓦尔·洛厄尔加深了这种误解。他在亚利桑那州的私人天文台观测了火星表面,并认为这些沟壑就是聪明的火星人建造的人工运河,用来把两极的冰水运送到赤道地区。随后他写了三本“科普”书,幻想一个濒临灭绝的文明是如何榨干行星上最后一点水的。
珀西瓦尔·洛厄尔绘制的火星“运河”分布图。洛厄尔认为,黑色斑块是季节性沼泽,直线是人工运河,线条交叉处的黑色圆圈是长满了植物的绿洲。来源/洛厄尔天文台档案馆
那时摄影技术还没有在天文观测中普及,夏帕雷利和洛厄尔的记录都是靠肉眼观测再手工绘制。很快,专业天文学家们就提出了质疑——他们并没有看到这些结构。1909年,加州的威尔逊山天文台152厘米口径的望远镜观察了火星,但只看到了受侵蚀的地貌。最终,人们认为洛厄尔看到的沟壑是一种视错觉,也可能受到心理暗示的影响。
但无论如何,火星上有文明的印象算是传开了。1911年,作家埃德加·巴勒斯创作了《火星公主》,这是系列小说中的一部。在这部小说里,一位美国内战时期南方邦联的士兵穿越到了火星上,觉醒了超能力,吸引了火星公主的青睐。2000年,由小说改编的电影《异星战场》上映银幕。在电影中,火星上住着类似人类的现代文明,还有蜥蜴与昆虫杂合形态的绿皮肤瘦长外星人。他们驾驶着蜻蜓一般振翅的飞船,使用长矛、坐骑动物和斗兽场。
《艾丽塔:火星女王》的电影海报,火星女王的装束显露出王权的特征。版权 / Kinoklasski
埃德加·巴勒斯也是《人猿泰山》的作者,他笔下这一类故事其实顺承自十九、二十世纪的地理探险类小说。它们虽然略带科学幻想,但仍带着大航海时代的余温:新的世界繁荣着新的文明,他们亲近自然,如同儒尔·凡尔纳《海底两万里》里从不上岸的尼摩船长;又与神秘的超自然力量共处,如同威廉·戈尔丁《蝇王》里的野猪头。新文明往往残留着比较原始的社会形态,例如部落、帝制、奴隶制……类似的电影还有1924年,苏联默片《艾丽塔:火星女王》里,一位工程师逃亡火星,受到了火星贵妇的青睐:她戴着斗笠一样的皇冠。
在这些作品中,火星往往被认为是乌托邦社会。正如1918年丹麦的无声电影《火星之旅》中,火星人和平、素食,甚至不会酗酒。这部分受到神秘学的影响,因为历史上有许多通灵者号称能与火星世界沟通,而那显然是属于灵体的超凡国度。但很快,火星科幻拓展到了新的品类。1898年,赫伯特·威尔斯出版了小说《世界之战》,讲述火星人入侵伦敦的过程。人们开始意识到星际文明之间的冲突——星际战争。
《世界之战》中,屠戮人类的外星机器设计灵感来自于小说原著中的外星人形象。版权 / 派拉蒙电影公司
1938年10月,《世界之战》改编的电台广播剧播出。谁也没想到它会造成巨大的社会恐慌。演员威廉·阿兰德扮演播音员,模仿夜间新闻广播的形式,以严肃的语调讲道:“我们中断音乐节目向您播报,东部时间大约20分钟以前,伊利诺伊州芝加哥山顶观测站的福尔教授观测到火星上产生数起爆炸及烟雾……”
随即是飞行物坠毁在新泽西州农场的报道,以及现场记者的采访。在惊慌失措的一轮轮“现场报道”中,外星人从飞船中出现,用射线和烟雾杀死民众,官员的交涉宣告无效,出动的军队亦覆灭……当然,这些都是提前设计好的节目效果。但是对于中间换台而错过开头的听众而言,它们听起来和真实的新闻没有区别。民众纷纷打电话给当地警察局和报纸,尖叫着哭泣着询问外星侵略者长什么样,周围有没有尸体,恳求联系自己的家人……
制作人奥森·威尔斯后来描述道:“家家户户空无一人,教堂挤满了人。从纳什维尔到明尼阿波利斯,街上到处是哭号声和撕扯着衣服的人们。”
广播剧的最后,人类一切抵抗都形同虚设,而最终击败外星侵略者的,竟然是地球上不起眼的微生物。这部作品后来被多次改编为影视作品,其中最著名的版本是2005年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导演的电影《世界之战》。
电影里,人类颤栗着逃窜,被捕者成为培育外星作物的养料。在优秀特效的加持下,前半段外星人恐怖的压迫感和最后毫无征兆的突然崩溃形成鲜明对比。类似的思路也曾被1996年蒂姆·波顿导演的电影《火星人玩转地球》借鉴。外星侵略军打败了所有军队,却因为听到摇滚乐而纷纷爆炸,为喜剧平添了荒诞效果。
《世界之战》将火星人想象成头大身小的生物,这也影响了后世的创作,例如《火星人玩转地球》。版权/华纳兄弟影片公司
受到当时紧张国际局势的影响,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火星相关的惊悚、战争片受到市场欢迎。譬如《世界大战》《火星人入侵记》《外星恶客》《愤怒的红色星球》……诚然,其中不乏一些烂片和荒诞之作,例如《火星上的两傻》《圣诞老人征服火星人》,但类似题材的层出不穷足以证明观众的巨大热情。
与此同时,这类幻想在当时也得到“科学”的支持,因为那时的科学家们还普遍认为火星上有生命。已故行星科学家约书亚·班德菲尔德曾回忆道:“火星的光谱及其在近红外线的颜色类似植被的颜色。早在50年代和60年代,人们就得出结论,这是叶绿素存在的证据——火星上有植被。”
但自1960年代以来,美国、俄罗斯、欧盟、中国、日本、印度和阿联酋先后发射的几十架轨道飞行器、着陆器揭开了这颗荒凉的红色星球的神秘面纱。1965年,水手4号探测器第一次发回了火星的近距离照片。人们慢慢知道,火星上并没有植被,也没有运河。它的大小只有地球的一半,沙尘暴可以席卷半个星球。在高分辨率特写镜头下,峡谷、陨石坑、盾状火山历历在目。
水手4号探测器(上)和它拍摄的火星地表照片(下)。版权/NASA
随着新知识纷至沓来,电影里的火星形象逐渐从欣欣向荣的外星伊甸园,变成了荒芜干旱的不毛之地。一大批电影开始刻画开垦无人之境的惊险刺激。1964年的《鲁滨逊太空历险》曾经做过这样的尝试,但电影中的场景太接近地球版本的荒岛余生,甚至还有来自火星的“星期五”相伴,如今的观众看来恐怕会哑然失笑。2000年的电影《红色星球》在这方面就改善不少——一群宇航员在飞向火星的过程中遭遇空难。而在他们坠落以后,最需要的反倒是在地球上司空见惯的氧气和水。电影中甚至包含着一个略带隐喻的情节:宇航员任务失败,一把火烧光了火星地表残存的植被。
航天时代之后,火星电影注重表现人类与火星地理环境之间的交互,从海报上的元素就可见一斑。《红色星球》(2000)版权/Carolco International N.V.、Carolco Pictures Inc.
但《红色星球》仍有不少缺憾,例如飞船内的美术设计太过古怪,演员之间的情绪沟通也十分僵硬,这是创作团队缺少实际经验的缘故。其实早在1910年,托马斯·爱迪生导演的无声电影《火星之旅》就讲述了一位科学家飞向红色星球的旅程,它被广泛认为是美国第一部科幻电影。但电影中星际航行要靠“反重力尘埃”,可见编剧对于真实的航天仍然毫无头绪。
随着上世纪80年代后载人航天任务越来越频繁,积累的现实素材越来越多,火星电影里的宇航生活也愈发真实起来。2015年的电影《火星救援》不仅靠红色星球的美丽征服观众,演员马特·达蒙展现出的宇航员心理活动更扣人心弦,这要归功于创作团队对真实深空的全面调研,以及天文科研机构在拍摄阶段的深度参与。
《火星救援》(2015)海报。版权/二十世纪福斯电影公司
目前还没有人类登上过火星,因此和火星有关的航天电影多少带着些对近未来的展望。在1990年的经典电影《全面回忆》里,尽管阿诺德·施瓦辛格饰演的男主角仍然需要在工地上掘土,但人类已经可以在地球和火星、土星之间轻松旅行,火星上甚至已经建起了灯红酒绿的居民区。2000年的电影《火星幽灵》里,火星上已有了许多城市、铁路和矿场;动画电影《星际牛仔:天国之扉》中,火星城市更是拥有碧水、蓝天和白云,和地球几无区别。
《全面回忆》(1990)海报。版权/华纳兄弟影片公司
火星上的未来生活往往与宏伟的太空建筑同时出现,这从技术上来讲是合理的。火星与地球的公转速度不一致,要想在二者之间频繁通行,非得要空间设施的辅助不行。2000年的电影《火星任务》中,带有人造重力的太空站成为了对接火星的飞船港湾;《星际牛仔》中则靠一个个圆圈规划飞船行驶的路线;深受科幻迷喜爱的剧集《苍穹浩瀚》中,人类在太空中构建了复杂的船坞、采矿站和舰队,虽然故事主要在太空中展开,而剧中的火星地表依旧尘埃弥漫、了无生机。
《苍穹浩瀚》(2015)中,即便处于太阳系中,太空基地和飞船的存在感也比地表建筑更高。版权/Sean Daniel Company
总览历史 , 在乔治 · 梅里埃拍摄《月球旅行记》的1902年,访问另一颗星球尚属于异想天开。但现如今,我们几乎已经无法分辨探索火星的影视究竟是幻想还是现实。随着2016年《火星时代》这种半纪录、半虚构的火星探索剧集上映,火星就像南极、珠峰、海底一样,成了不再神秘的布景。毋庸置疑,未来的火星科幻电影必然向着更贴近真实的方向发展。那么,火星是否有朝一日也会失去自己的魅力,成为又一个平凡而“过气”的题材?
要阻止这种情况发生,创作者就不能只满足于用外星球充当布景,而要挖掘属于宇宙探索的精神深度。
海盗1号探测器拍摄的火星地表照片,中间偏上位置一座山峰神似人脸。版权/NASA
电影《火星任务》(2000)中,火星车接近状如人脸的外星人文明遗址。版权 / 试金石影片公司
1976年,美国航天局的海盗1号宇宙飞船拍下了一张火星高地的照片,形似一张人脸。尽管后来它被证实只是光影造成的视错觉,电影《火星任务》却把握住了这个概念。始祖外星人留下一座形如青铜面具的火星山峰,主角进入遗迹,万事万物如万花筒般在脑中闪过。影片中,外星人是世界上最虚幻、承载主角一切幻想的美好载体,人在宇宙间见证自己的形象,这种哲思与《2001太空漫游》的终局何其相似。
比起同样带些科幻色彩的探险电影《灵山奇遇》,火星代替了阿尔卑斯山,成为了地球之外的圣地。影片用人类和古代火星人的接触,提醒我们,人和宇宙之间是多么脆弱、多么容易走散。未来电影若能进行类似的哲学探讨,必将诞生更多影视传奇。
《火星任务》(2000)中,巨大的火星遗址(发光门缝)与渺小的人类宇航员形成了鲜明对比。版权/试金石影片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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